奶奶过日子是一把好手,因为家里穷,油盐酱醋茶以及人情来往都要靠从有限的口粮里省,奶奶对钱看得格外重,轻易不多花一分钱。有一年,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正是开始要好的时候,我从夏天起就发现供销社卖一种绿单帽,上面有颗红五星,仿军帽做的,但比较粗糙,九毛九一顶,我回家给奶奶嘟囔,奶奶敷衍着说等天冷了给我买,秋天到了,天气转凉,我问奶奶可以买了吗?奶奶说再等等,然后霜降,然后立冬,然后小雪,我天天在奶奶跟前转悠,想起来就磨着要帽子,奶奶实在被我磨得不耐烦了,翻箱倒柜找出钱包,所谓钱包不过是条头巾,层层包裹着,里面零七八杂的毛票和钢镚,超过一块的几乎没有,奶奶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几张来,沾着唾液一张张数给我,然后再小心翼翼的包好,再放回箱子里,我拿着钱兴高采烈,几乎是一溜小跑到供销社,将那顶梦寐以求的帽子买了回来。现在想想,那时一个鸡蛋不过二分钱,这顶薄薄的帽子就要近五十个鸡蛋才能换回来,平日连一个鸡蛋都不舍得吃的奶奶不知下了多大决心才能满足我这不懂事的无理要求,每每想到这里我总是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我欠奶奶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和奶奶有时也闹点小别扭,一次不知为什么奶奶惹着我了,我跑到村边围子壕里躲了起来,正是初冬时节,天气将冷未冷,围子壕里堆满了秋收后的玉米秸,我扒拉开一堆玉米秸,在里面掏出一个几平方米大小的地方,用玉米秸铺了一个炕,躺在上面,过了一会,听到奶奶一遍遍喊我,我装听不见,继续躺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黑黢黢的,外面已经黑天了,北风透过玉米秸的缝隙吹进来,有点彻骨的凉意,我害怕起来,肚子也有些饿了,这才珊珊回家,回到家里,奶奶一把就抱住了我,几乎哭了出来,问我去了哪里?她已经把村里所有的水井都找了一遍,如果我再不回来,不知道会寻到哪里。
奶奶宠我爱我,无时不跟着我,连过年回娘家都会带着我,奶奶的娘家在我们村西南方向,大概有四五公里远,这点距离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但那时候没有汽车和自行车,对一个出门主要靠步行的小脚老太太来说,已经是项大工程了。往往是,早晨吃过早饭以后,我们俩便出行,奶奶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自己蒸的馒头或者包子之类的吃食,小脚一掂一掂,身子左右摇动,慢慢地往前挪,我蹦蹦跳跳,尾随左右,为路上的各种人物和景致所吸引,并不觉得累,有时还嫌她走得慢,不耐烦得跑出老远去等她,去奶奶娘家的路上要跨过好几个村庄,感觉走了好久好久才到那里,到了也就快中午了,妗子姥娘见了我先是来一顿猛夸,“你看这孩子,一看就是大庄里的孩子,长得这么精神哪”,奶奶在一旁抿着嘴笑着,心里和喝了蜜似的,然后便开始吃饭,奶奶的娘家比我们家还要穷,过年时最好的菜不过是炖白菜,里面放上两块冒着油的肥肉片子算是招待贵重客人的,肥肉片子不知炖了多少回,入口即化,馒头好像也不是纯白面的,还掺杂了一些玉米面。一次吃过午饭,我没事瞎转悠,走到里屋,里面黑咕隆咚也看不太清楚,只见一个篮子挂在房梁上,里面的东西黑乎乎的,我拿竹竿戳了戳,邦邦硬,我回头对奶奶说了,妗子姥娘在一边说,“哎哟孩子,这就是你妗子姥娘家平常吃的东西啊,你看人家孩子连见都没见过,你说你妗子姥娘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后来我明白了,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是地瓜面窝窝头,比之玉米面还要差了一等,颜色暗黑,吃起来发粘发涩,我曾经尝过一口,没下咽就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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