妗子老娘家吸引我的地方不在于吃上,而是他们村里有玩龙灯的,每到春节正月初二过后,就有穿红着绿的男女,驾着旱船,骑着毛驴,踩着高跷,舞着狮子,一路穿街过巷,吹吹打打的走了过来,那些红男绿女脸上涂脂抹粉,表情夸张,不时向围观的人群抛着媚眼,引起人群里发出阵阵哄笑,更有抽着旱烟袋,一脸老者扮相的丑角跑到观众群里当场互动,喧嚣声此起彼伏,现在想想,那个时代虽然贫穷,但精神生活还是富足的,老百姓有老百姓的乐趣,如今虽然富裕了,但农村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平静和自足,人们过年凑在一块,谈论的不再是家长里短,而是谁谁今年发了大财,谁谁今年走了狗屎运,羡慕嫉妒之情尽显,而若有人倒了霉,舍了本,又是一脸的不屑,人们成了金钱的奴隶,为不断膨胀的私欲所驱使,纠结着,焦虑着,矛盾着,牵肠挂肚,患得患失,靠家族观念和宗亲关系维系在一起的亲情变得越来越单薄,农村成为城市的一个缩影,成为物质化时代的牺牲品。
奶奶为人谦和,与人为善,宽以待人,行事果断,是她那一辈人一众好友中的中心,身边总是围绕着张家奶奶,王家大妈,李家大婶,赵家二姨,甚至有小辈的也经常上门讨主意,奶奶一生只有一个对头,那就是她的妯娌,我叫五奶奶的爷爷的嫂子。五奶奶个头不高,浑身滚圆,一张倭瓜大脸常年呈浮肿状,三角眼,高颧骨,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半睁半闭,像极了电影《黑三角》中那位阴险毒辣的老太婆,说话有点结巴,这在和奶奶的对决中处于天然劣势,奶奶一张嘴伶牙俐齿,机锋百出,别说五奶奶这样的结巴,正常人都递不上招,往往是五奶奶找上门来挑战,咿咿呀呀说半天,奶奶一句话就给堵了回去,五奶奶家庭条件不错,应当是地主家出身,对娘家八代贫农的奶奶看不太起,但五奶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而奶奶却有四个孩子,就像一只潜力无限的绩优股,在心理上奶奶并不落下风,因为我们家孩子多,曾经买过五奶奶家一个院子,在那里盖了房子,就是我后来生活在其中的老家,为了院子的归属,里面树木,房子,院墙等等附属物的价值几何,妯娌俩没少打仗,有一次更是打到了公社,现在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可笑,一对小脚老太太,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气势汹汹的杀到了公社社部,调解人问五奶奶,你是什么家庭出身?五奶奶很有优越感的结巴了半天,蹦出一句“我们家是,是#是@是——大资本家!”问奶奶是什么出身,奶奶气定神闲的说“贫农”,就这一句话,调解人员就定了调子,把五奶奶给赶了出去,奶奶大获全胜。事后,奶奶无数次给我说起这个场面,惟妙惟肖,边说边笑,这是奶奶的一次大胜,完胜。从那以后,五奶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张狂不起来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奶奶的接触少了一些,我从上初中开始就住校,六年中学下来只有周末才能回家,那时我随军在胶东父亲那里,爷爷和奶奶每年交替来我们这里过冬,并不是每年都能和奶奶在一起,不在的时候只能通过书信了解老家奶奶的信息,等我上了大学,来到济南,我们全家也都定居在这里,奶奶才彻底搬来和我们住在一起,这才又开始了朝夕相处的生活。那时我和奶奶,弟弟住一个房间,我们三个人三张小床呈品字形排列,两个小床之间有一张写字台,挤则挤矣,但却无比温馨,记得上大学后,我和弟弟经常彻夜长谈,谈得兴起,深更半夜了便开始找酒喝,从厨房拿一碟咸菜,从哪个犄角旮旯找来一瓶兰陵大曲,我们俩一人一半,喝完了睡觉,那时候还不兴喝啤酒,白酒上头快,喝一会就兴奋了,谈得爽快,喝得高兴,人们常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我的知己就是自己的亲弟弟,我更加足矣。奶奶那时就在旁边看着,我们说话她不眨眼的听着,也不插言,一脸的满足,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是幸福啊,如今奶奶早已置身天国,而弟弟远在上海,事业和家庭都很忙碌,见一面尚且难亦,再想彻夜长谈几乎不可能,人生就是这样,失去的才知道珍贵。
热2020-04-26
热2018-04-27
热2020-04-14
热2016-07-02
热2016-05-13
热2016-0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