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40岁的重症胰腺炎患者,合并其它疾病,在ICU仅能维持生命。她住了半个多月ICU,每天长长的费用单催着她的家属四处筹钱,催费单上几乎天天出现9床的名字。9床,欠费3600元。9床,欠费2800元,9床,欠费3000元。
那些日子,9床成为ICU护士们时不时地谈起的话题,她们担心她的家属会选择放弃治疗。果然,9床不得不出院了。“她前几天全身浮肿,呼吸衰竭,行气管插管,上着呼吸机”。
王玮记得很清楚,那天正在做晨间护理。突然家属进来了,站在病床前一言不发地望着9床,又将目光转向主治医生。他们已经单独和医生沟通过了。9床看见丈夫进来,她浮肿的脸上浮上一层笑意,吃力地向丈夫伸了伸右手,她想拉住丈夫的手,但丈夫没有把手伸过来,他正望向医生。
医生停顿了一会儿,才说,9床,我们把管子拔了吧。9床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了,怎么又要拔管子?她说不出话,但眼神里是疑惑。她将目光从医生转到一旁的丈夫,丈夫目光看向床畔的监测仪,没有说话。
终于,他的丈夫说话了,咱们回家治,真是没有办法在这里维持了,亲戚都借遍了。护士要伸手解下她嘴上的呼吸面罩,她一把抓住呼吸管子,惊恐地望着医生,再望着丈夫。管子插在嘴里,她无法开口,可是她很清楚,这是救命的管子,哪能拔掉?管子在一天,她的生命才能维持一天。
当护士最终伸手拔掉她身上的插管的时候,她抓住护士的手慢慢地、无力地松开,眼泪一直在流。几个月后,得知她去世,她的家属说,其实他们每天都在窗户外,踩着凳子往里偷看。
每天探视时间一到,家属们轻轻地走进病房,默默地穿上一次性无菌服,走到病床前,给亲人揉揉腿,擦擦脸,喊一喊亲人。然而,多半是喊不应的,原本医生已经交待得很明晰的病情,家属们却每天反复地问医生——
“今天叫他还是没有反应?”“没有。”
“一点儿也没有?”“没有。”
“一点点也没有?”“对不起,我们医生尽了全力。”
对话过后,沉默良久。家属的眼睛仍看向医生。无力、虚弱、执拗,又悲伤。“放弃”这两个字梗在喉咙却谁也说不出口,谁也不愿意先说出口。
通常,医生会换一个说法:你们也尽心了,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要不,接回家去保守治疗?尽管医生说得委婉,但家属也听明白了医生的意思。
回家?回家就意味着放弃。意味着对亲人生命的宣布结束。意味着杀死一个人的不是病,是家人。
这一时刻,家属的眼里装着多少虚弱,心中反复地斗争:不是我们无情,不是我们结束了老父老母,丈夫妻子的生命……
8月17日,14床从急诊科手术后,住进ICU,直到9月5日,护士长说,“14床还没有醒来,能睁眼,估计醒不了了。”
像14床这种脑出血,做了开颅术的患者,要起死回生,起码得闯过三关。脑部还会不会继续出血?这是一个问题,过了这关,还得过水肿关,这期间,病人头部面部会像发面馒头一样肿起来。因为水肿压迫,可能使脑组织产生损伤性,甚至坏死性改变。渡过这一关,还有炎症关。一关一关渡过,不知道在哪一个关口就被卡住了。
我见到了14床的儿子,37岁。他说——父亲不抽烟,不喝酒,平常身体挺好,一年到头连感冒都没有。8月16日清早,父亲回乡下老家。下午5点被人发现,父亲躺在老家的地上神志不清,旁边倒着一架梯子。呼之不醒,唤之不应,立即拨打120送到阳泉二院就诊。CT显示:颅脑损伤、出血。立即送往阳泉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复查CT,进行手术抢救。
“爸,两个孙孩你不管了,要开学了,大宝、二宝还等着你,你坚强点儿,你快好起来,我们都等着你回家……”儿子每天都不停地与父亲说话,渴望能喊醒父亲。
7床的丈夫,家在河北省微县,26岁,他说,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妻子在医院妇产科剖腹生下孩子。当天,因脑水肿挤压脑干昏迷,待他从天津赶到医院,妻子两个瞳孔已经放大了。
就这样,妻子住进了ICU,成为植物人,这14个月,他除了一个月回老家看两天孩子外,其余时间不分白天夜晚地在ICU外的休息区守候着。护士长说,以前我不喜欢7床的家属,他不遵守探视规定。现在看到他一年到头床前床后、衣不解带、不离不弃地侍候,又不得不佩服这样的男人。
“现在14个月过去了,看着妻子四肢越来越僵硬,肌肉开始萎缩,虽然清醒了,但常常哭泣,我有些后悔当初同意给她签字做开颅手术。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不做手术吧,才23岁呀,虽然大夫说了,即使下了手术台也是植物人,但我还是要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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